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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萍之末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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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萍之末(二)

“阿羽!”樓徵望過來,旋即走到她身邊。

面若冠玉、朗目疏眉,笑若三月春風,舉止之間便有謙謙君子之意,一身青色的長袍,襯得他有山川獨有的溫和與堅毅,同時又將背後的千山萬嶺都壓了下去。

算起來,二人已經約莫三年沒有見面了。

“我們阿羽長大了。”樓徵自然地伸出手,想摸摸阿羽的頭,卻又想到她現在已然不是從前那個常常跟他撒嬌的小丫頭了,且阿羽的個子也長了不少,便又將手收回,阿羽眨眨眼,“哥哥,阿羽好想你,你給我講講千弦閣的事好不好……”

兄妹二人久別重逢,自是說了許久的話,不過都很有默契地避開了樓商憐的事。

“喲,這不是樓家公子嗎?怎的身邊還多了個美人?”光是聽話語便讓人覺得囂張跋扈。

崔玹肥胖的身軀擠過來,一雙三角眼不懷好意,先是挑釁地看著樓徵,又直勾勾地盯著阿羽。

樓徵下意識將阿羽擋在身後,眸色冷下來:“崔玹,你平日囂張,我不與你計較,但是你若是動我的妹妹,扶搖琴隨時問候。”

身為千弦閣掌門的兒子,崔玹素來氣焰囂張,且心胸狹隘,一個卑劣的人,如何容得下樓徵謙謙君子的做派,更何況,樓徵雖然靈根殘破,修為卻在他靈根完好之人之上,一直以來,崔玹都對他心有怨懟。每次相遇,都有冷嘲熱諷一番。

“與同門動手?笑話,我就站在這裏,你來啊?若是傷了我,自有門規處罰……這是你妹妹?唔,我倒是有點印象,就是那個假的樓氏千金……”崔玹奸笑道。

阿羽聞言,心中最柔弱的地方像是被刺入一根鋒利的刺,刺得她鮮血淋漓,讓她遍體生疼。

不知有意無意,崔玹聲音很大,足夠讓周圍一圈的修士們側目,紛紛望過來,望的不是崔玹,卻是阿羽。

樓徵很敏銳地察覺到阿羽的身子顫了顫,嗓音微冷:“就算我傷你,也是你挑釁在先。”回過頭對阿羽道,面色緩和,“你且回去,跟扶蘇山的弟子呆在一處,哥哥待會再來找你。今日崔玹以你來挑釁,哥哥若是不反擊,你日後的名聲便要毀了,況且,我最見不得阿羽難過了。”

樓徵寬慰似的笑了笑,身邊亮起玉色的扶搖琴,上面雕飾以七道鳳羽,花朵一樣綻放,瀑布般流瀉向七根琴弦的位置,便好似這琴音都是鳳鳥之鳴。

阿羽卻站著沒動,崔玹又道:“靈根殘破,也好意思在琴上雕樓家的家徽?依我看,樓家的掌印就算是認這個假千金為主,也不會認你為主!”

阿羽的腦袋裏空白一片,周身都在顫抖,清亮的雙眸好似淬冰的刀刃,像是蓄勢待發的幼獸,下一刻便會不顧一切地撕咬。與平日的溫柔截然不同,隱隱讓人從她身上看到了幾分不可控制的怒意。

樓徵扣著琴弦的手指顫了顫:“崔玹,住嘴!”

“我偏不,有種就殺了我!看看掌門會將你如何……”崔玹的話語生生終止,上一刻方獰笑地面容此時扭曲又驚愕,一雙眼瞪如銅鈴,費力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,“你、你……”

沒有人會想到,這個身形嬌小、看上去不堪一擊的柔弱小姑娘,會有勇氣和力氣掐住崔玹的脖子!

阿羽纖細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,哥哥是她的親人,崔玹辱她,礙於哥哥在千弦閣修行,她會咬著牙忍下;但若是辱他哥哥,阿羽勢必要討回去。她受著樓家十八年的寵愛,性子善良溫和,卻也不是會忍氣吞聲的。

阿羽覺得自己並不算一個好人,受不得疼,受不得委屈,既然如此,又何必再忍?

崔玹面色發紫,不可置信地看著她。

“哥哥若要殺你,要受門規,可我不一樣,我是扶蘇山劍聖的弟子,也是樓家的千金,若是將你殺了,千弦閣的掌門若要理論,又能找誰理論?”

阿羽看著他夾雜了憤怒、驚恐、絕望的神色,心裏竟然生出一種爽快,可這爽快並沒有讓她真正地高興起來,反而讓她唾棄、鄙夷自己。

後面樓徵忽然一聲大喝:“阿羽!小心!”

崔玹的神情再次變得邪佞,喘不上氣的同時竟然笑起來——他的眼眸中赫然倒映著一把泛著寒光疾速飛來的利箭!

箭矢正對著阿羽的脖頸,不過一瞬,阿羽便會命喪於此!

崔玹這小人,竟然在背後出殺招!

“錚——”

“颯。”

琴聲和長劍破空的聲音同時響起,琴音為阿羽隔出結界,長劍將箭生生斬斷,廢鐵一般落在地上。

泛著凜冽寒氣的長劍橫在空中,殺氣像是海浪般層層疊出,如月色般銀亮的劍氣在劍身周圍翻滾。崔玹跌坐在地,周遭的修士們紛紛駭得不敢上前。

這是伶舟月的本命劍!

阿羽已經被一道靈力拂到旁邊,肩膀微顫,心緒未平。她不知道方才伶舟月將她的話聽到了幾成,方才是為了恐嚇崔玹才搬出劍聖的名號,可伶舟月到底會不會為她出頭,阿羽並不知曉,甚至覺得,師父這樣一個人,大抵會要她自己去解決。

伶舟月遞上一張帕子:“擦擦手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哪只手碰的他,擦擦手。”伶舟月不厭其煩地解釋道。

一時空氣死寂一片,外圍又有修士圍過來看熱鬧,不少人將視線落在伶舟月身上。

這是……劍聖?那個劍叩天地、有謫仙之姿的扶蘇劍聖?

又將視線落回崔玹身上——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劍聖露面,這小子今日可是走運了。

阿羽接過帕子,看著自己的掌心,在伶舟月的劍氣之下,心緒逐漸平靜,平靜過後卻又有些後怕。

她方才竟然真的起了殺意。

崔玹故作聲勢:“她要殺我,我是千弦閣崔掌門的兒子,你就算是劍聖又如何?”

“原來千弦閣的掌門姓崔。”伶舟月的眼眸不見一絲波瀾,嗓音亦是清冷,崔玹卻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懼。

那是看死物的眼神。

因為他無法再對他構成任何傷害,也不會再出現在他的視線中。

將死之人罷了。

甚至,還有幾分近乎瘋狂的——憐憫。

仿若來自天外最慈悲的神明的憐憫。

可他分明又要殺他。

“你辱我的徒弟,連帶著整個扶蘇山一同挑釁,又從背後下殺招,挑唆是非,枉顧人命,若是我傷你,也不過是討回公道……但……”伶舟月話語一轉,淡淡道,“我若是要殺你,你又能如何?”

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,眾人覺得詫異的同時,卻又有幾分認可。是啊,千弦閣多為音修,實力與扶蘇山比起來可謂天壤之別,千弦閣或許會因為崔玹向扶蘇山討公道,但那人是劍聖,是平定過洛城妖魔災禍的劍道天才,且素來不近人情,獨守清泠,而仙門雖有門規,但規矩由強者制定,崔玹的修為比伶舟月一根手指都不及,崔掌門要討公道,又向何處討要?

跟伶舟月講道理,那就是天底下最荒謬的事!

看他的神情,眾人皆以為崔玹今日是逃不脫了。

阿羽平覆下來,卻是扯了伶舟月的袖子:“師父。”

樓徵站在阿羽身邊,自然是向著她的,也可以為了她不管不顧地和崔玹相爭,但是她不能無所顧慮地接受這些,若是崔玹傷了,樓徵在千弦閣中的日子自然不好過。

“師父,阿羽也有錯,你的劍不該為這些人而染血。”

伶舟月掀下眼簾,她方平靜不久的眸子裏透著隱隱擔憂,又有一絲對他的感激。

伶舟月忽然有些煩躁,壓制不住的惡念像陰暗的芽萌生出來,長劍的劍氣劇烈了瞬,崔玹的手臂上赫然一條傷口,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死於劍下時,伶舟月卻收起了劍,一拂袖子,轉身離去。

徒留下捂著手臂嗷嗷嚎叫的崔玹,和看過了熱鬧興致缺缺散開的修士。

阿羽快步跟上伶舟月,樓徵朝他行禮:“想必這位便是阿羽的師父了。”

“不必多禮。”方才伶舟月用的並非他的本命劍本體,而是分出的虛影,只是虛影,便有極其強大的劍意,讓人誤以為那是他的本命劍。

“既然是阿羽的師父,禮數自然少不了。多謝劍聖方才出手。”

伶舟月道:“她是你妹妹,也是我徒弟。”

樓徵微怔,旋即道:“樓徵一時失言,還望諒解。”

“哥哥,我等會再來找你,想必沒有人再敢滋事了。”

“也好,你受了驚嚇,明日萬緣冢便要開放,先去好生歇息。”

阿羽跟著伶舟月回休憩處,一路上不少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,不過都礙於伶舟月,沒敢太過猖狂。到了帳篷,阿羽甫一坐下,手上便挨了一道靈力。

“若是我今日來晚了片刻,該如何?”

阿羽低頭不答。

其實還有哥哥的結界。

仿佛將她看穿,伶舟月道:“那是殺招,尋常結界擋不住。”

阿羽覺得掌心火辣辣地疼,從前腦袋被書卷敲也不過是輕輕的一下。

師父這是生氣了。

頭愈發地低,下巴卻忽然觸到了粗糙的書卷,被抵著擡起來,對上伶舟月的視線,冷得駭人,幾乎能讓人身上結層霜。

阿羽害怕地縮了縮脖子:“師父,我知道錯了,是因為他侮辱我的哥哥,我一時沖動才會如此。”

其實還有她作為假千金這道傷疤被揭開,她膽小不願面對,自卑不願聽到罷了。

為了她哥哥差點送命,那她自己呢?

伶舟月忽然覺得沒意思,捏著書卷的修長手指隱隱用力,轉而又一想,他何必同她置氣,不過是個用來拿到樓家秘寶的工具罷了。

便收了手,狀若無事道:“下不為例。”

說罷走出了帳篷。

阿羽驚訝於他神色轉變之快,握了握掌心,又放松下來。

也對,師父情緒向來不會外露,惱她只是一時,似乎也不足以奇怪。

阿羽心想,她靈根方開不久,只有真正強大才不會被人欺辱,萬緣冢即將開放,她一定要找到屬於自己的法器,拿到萬裏青。

伶舟月往後山走去,眼眸卻一點點發寒,袖中書卷飛出,在一瞬間被碾成齏粉,霧一樣飄落。

身邊卷起陣陣寒風,齏粉又揚落不知何處,樹林卷起千堆碧,樹木的枝條瑟瑟發抖。

似乎在畏懼這生著謫仙外表的瘋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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